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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畫眉(籠中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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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清瀾沒有直接去扣門, 而是停在一邊的巷子口, 等得有個童子過來遞了個紙條,又讓一個貨郎繞到鄭家宅子後頭,高聲叫賣“頭油、篦子、梳妝鏡, 便宜又好看喲……”

一切停當之後,才帶著碧月上前去敲門。

鄭家的門房一看是韓清瀾,有些猶豫, 碧月見狀,直接塞了個銀角子過去。

鄭瑞海實際上還負擔著鄭夫人娘家七八口人的嚼用, 是以府上並不富裕, 再加上鄭夫人那麽個尖酸性子, 府中拖欠月錢是常有的事, 至於像這種一次打賞二錢銀子, 門房可以從來沒有見過, 於是他直接就開了門。

反正鄭夫人吩咐的是不能讓姐出去,又沒不能讓外頭的人來看她。

鄭夫人沒在家, 無人糾纏韓清瀾,但她還是一點都不著急, 慢條斯理地走向鄭春晗的屋子。

走到半道, 韓清瀾心念一動, “碧月, 把光叫過來。”

於是碧月揚聲喊一嗓子, 光從一個房間出來, 手上沾著墨點子, 他這樣在家中過得不好的孩子是很敏感的,知道韓清瀾對他們姐弟倆不錯,當下開心地:“你來看我姐姐的嗎?”

看樣子鄭光在寫字,對鄭春晗在做的事絲毫不知,他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,一會兒哭起來肯定比旁人更有感染力。

韓清瀾臉上絲毫不露,柔聲對鄭光道:“嗯,我來看你姐姐,勞煩你帶我們過去。”

鄭光在前頭帶路,走到鄭春晗屋子前,先喊了一聲:“姐姐,韓姐來看你來了!”

裏頭無人應聲,他沒有放在心上,伸出手去推門,甫一打開房門,就哭喊起來:“姐姐!”

韓清瀾上前兩步,也看清了屋子裏的情形,只見房梁上垂下一條腰帶,鄭春晗脖子套在裏頭,整個人懸掛在空中,腳下是一條翻倒的凳子。

顯然,鄭春晗上吊自殺了。

“啊——”韓清瀾尖叫了一聲,隨即跑到門口大喊:“快來人啊,鄭姐上吊了!”

她的聲音很大,鄭光的哭聲也很洪亮,整個鄭宅的人都聽到了,一時之間,全部圍攏過來。

鄭春晗再不濟也是個主子,何況即便不是,那也是一條鮮活的人命,鄭家的婆子趕緊踩著凳子將鄭春晗救了下來。

“還有氣!”主子不在家,下人們有些六神無主,都看向韓清瀾。

“碧月,趕緊去請大夫。”韓清瀾別有深意地看碧月一眼,碧月當即跑出了鄭家。

碧月跑出鄭家,一路直接往爾雅書屋去,一眼就看到韓懷遠的馬和廝在書屋門口,當即作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,問了一聲“老爺呢?”,廝剛一指書屋門口,碧月便跑進去了。

爾雅書屋門面不大,後堂卻很清雅,韓懷遠是貴客,自然是在後堂清清靜靜地看書。

書屋的夥計抱了一疊新書放在韓懷遠身旁的桌上,“這是別鶴老人選的詩做的集子,我們老板嫌刻版印刷的沒有靈氣,全都是找人手工謄抄的,這也是剛到,特意讓您頭一個來鑒賞。”

“你們老板的確是個雅人。”韓懷遠聞言笑笑,隨手往頂上取了一本,翻了兩頁之後,問道:“這字好像是女子的?”

“正是,韓侯爺您眼光真好。”夥計順嘴拍了個馬屁。

“這字寫得娟秀清新,是一筆好字,這一本集子所選的都是清麗婉約的詩詞,二者搭配起來倒是相得益彰。”韓懷遠評價了兩句,又有些疑惑:“只不過能寫這麽一筆字的女子,理應家境殷實才對,又何至於要靠抄書這等體力活掙錢?”

夥計眼睛一亮,這正是問到了點兒上,恭身神神秘秘地道:“這話出去對人家姑娘不好,的也只對您。”

韓懷遠覺得字如其人,那應當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,雖不至於就此生出什麽想法,但心中難免好奇,見狀點頭:“我聽聽就忘了。”

“是國子監祭酒鄭海瑞家的大姐寫的。”夥計連連嘆息,“那位姐雖然是個官姐,但攤上那麽個爹媽,一貫日子過得極苦,她自個兒又是個有志氣的人,便悄悄給我們店裏抄書,掙點錢給她弟弟買紙筆。”

這話是真話,半點不摻假,只不過夥計察覺韓懷遠並無厭惡之色,便趁機添了許多誇讚的話,他一副好口才,將鄭春晗描繪得質比寒梅,心如蕙蘭,偏偏明珠陷泥潭,過得淒淒慘慘。

“唉——”夥計長嘆一口氣,“原本鄭姐若是能找個合適的夫家,也能把日子過好,可是如今出了前面那事兒,是再也嫁不出去了。鄭家老爺和新夫人原先就將她當下人似的,這以後還不知如何磋磨呢。”

正當韓懷遠聽得入神,心中為那鄭家姑娘傷懷不已時,碧月著急忙慌地跑進來,嘴裏大喊著:“老爺,不好了!”

韓懷遠認得這是女兒身邊的大丫鬟,被碧月這一喊,也有點著了慌,起身道:“你不是跟著姐的嗎,發生什麽事了?”

“那個,趕緊叫大夫……”碧月跑得氣喘籲籲,話斷斷續續,“姐在鄭家……那個,那個,出事了……大夫……”

韓懷遠當即跑出爾雅書屋,先吩咐廝趕緊去找大夫到鄭瑞海家,然後就要上馬,書屋的夥計跑出來,趕緊拉住他:“侯爺,那鄭家就在左近,您跑過去還快一些!”

於是韓懷遠又下馬,跟著碧月往鄭家跑。

一路上韓懷遠問了兩回到底怎麽回事,但是碧月大約是被嚇得狠了,語無倫次,吞吞吐吐,什麽也沒清楚,等跑到鄭家大門口時,韓懷遠已經十分焦急。

韓懷遠跑到鄭家門口,碧月一邊拍門一邊喊:“快開門,我們侯爺來了!”

女兒出事了,韓懷遠關心則亂,沒註意到碧月這會兒倒是口齒伶俐了。

碧月跟著韓清瀾來過三回,又生得水靈,門房是認得她的,一聽“侯爺”二字,那是比自家老爺還大很多級的官兒,當即就放了人進去。

鄭夫人自從嫁進鄭家,認為鄭家原先那些下人都是忠於先頭的夫人,現在這些下人是她自己重新買的,她一個窮酸老秀才的女兒,哪裏會調教人?

這不,這會兒家裏頭出事兒了,全部都一團亂。

韓懷遠看到裏頭亂糟糟的,心中越發認定女兒出了了不得的事,當即也不多問,下意識就跟著碧月一路進了鄭春晗的屋子。

要也是鄭春晗的屋子太過偏僻,誰能想到一個從四品的官員家裏,廚房邊上一間破屋子,會是姐的閨房呢?

“瀾瀾?”韓懷遠一踏進房門,越過圍著的幾個婆子和丫頭,看到女兒好端端地坐在床邊,當即就有些懵,“這是?”

韓清瀾回過頭,滿臉的淚水,一下撲過來,“爹,你救救鄭大姑娘吧!”

韓清瀾起身之後,韓懷遠才看清床上躺著個人,正是鄭大姑娘,他還未話,就被人抱住腿哭求:“你救救我姐姐,求求你救救她!”

卻是一個韓懷遠不認識的,六七歲的男孩。

鄭光再懂事也才七歲,整個人都嚇傻了,他幼年喪母,鄭夫人嫁進來之後相當於也喪了父,這幾年都是和鄭春晗相依為命,此時看到姐姐昏迷不醒,生怕她像母親一樣離開人世。聽到韓清瀾的話,以為韓懷遠能救活姐姐,當即也哭求起來。

韓懷遠看著鄭光,竟不由自主覺得鼻酸,這男孩兒比自己的兒子大不了多少,卻過得苦很多,男孩兒眼裏不斷地湧出淚水,也顧不得擦,像抱救命稻草似地,帶著全部希望看著他。

“別哭了,我答應你。”韓懷遠心腸軟,忍不住應了聲。

韓懷遠略一探頭,就看都鄭春晗脖子上觸目驚心的黑紫的勒痕,問女兒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“唉。”韓清瀾連哭連嘆氣,遞給韓懷遠一張紙。

那紙上的字體娟秀清雅,和方才在爾雅書屋看到的一樣,韓懷遠一眼掃過,原來是鄭春晗的遺書。

上面一絲都沒有自己生活的不平順,甚至也沒有流露出對在七寶山被劫的怨憤不甘,只寫著對韓家的感恩,以及不願意給韓懷遠這恩人帶來麻煩,所以才選擇自盡。

韓懷遠百感交集,心中震撼,臉上動容。

恰這時,鄭春晗咳嗽了兩聲,悠悠醒轉過來,看清屋子裏的人之後,嘶啞地喊了一聲“恩人”,掙紮著要起身行禮。

韓懷遠連忙叫韓清瀾過去扶起她。

鄭春晗未語淚先流,哭了片刻,開口就是道歉:“對不起,恩人,給你添麻煩了……”

韓懷遠朝屋子裏的下人揮手,他畢竟是天生的貴子,氣度威勢要鎮住這些人是盡夠了,鄭家的下人們退了出去,韓懷遠認真地問韓清瀾:“瀾瀾,如果爹要救她,你同意嗎?”

這話含含糊糊,但是父女倆都清楚意思,韓清瀾點點頭,韓清瀾便道:“爹知道了,你先出去。”

韓清瀾活了兩世,對她爹夠了解了,當即自覺地帶走了鄭光和碧月,守在鄭春晗屋子外頭。

片刻之後,韓懷遠負手在後,獨自出了屋子,摸摸韓清瀾的頭:“你陪著鄭姐,等看完大夫再回來,爹先回家。”

韓清瀾果真等大夫診治過鄭春晗才回家,一到二門就被守著的銀霜領進了仙木堂。

韓老夫人也不什麽,只道聽鄭姐下午上吊了,問是怎麽一回事。

韓清瀾便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講給韓老夫人。

韓老夫人心中自有一番計較,那姑娘沒法算準孫女去鄭家的時間,當時鄭瑞海和鄭夫人都不在,家中的下人一貫不管她屋子裏的事,而唯一的弟弟也被她支開了……

韓老夫人覺得,那姑娘是真心要自盡的。

這一身風骨全然不同於其父母,既然兒子自己要娶,也無不可。

第二日,因著昨天下午鄭春晗主動上過一回吊,鄭夫人想著兩句話刺激她,不定很快就又會再次自盡,於是站在鄭春晗門口罵了一個早上。

突然,門房滿臉喜意地跑進來,“夫人,有媒人上門提親來了!”

槐樹胡同的一座三進宅子,宅子雖然不大,但收拾得幹凈別致,院中的花木打理得叢叢簇簇,叫人一看便覺得神清舒爽。

下人慌裏慌張地跑進來,道:“不好了,太太!”

“怎麽了?”張玉蓮站在廊下,餵著籠子裏的畫眉,她是沒想到這輩子還有再回京城的一天。若是想的長遠一點,不定將來自己還有機會住進韓家那雕梁畫棟的侯府。

“那個……”那下人吞吞吐吐,不著痕跡地退遠了兩步,才道:“府中派人去一位官老爺家裏提親了,為老爺……求娶那家的大姐……”

“吱——”

張玉蓮手中一緊,籠子裏響起一聲畫眉的慘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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